科学和哲学不具有同一性

在我小时候,我认为“哲学”是“科学的科学”。这种看法呢,有一个缺点在于,我没有办法区分“科学的进化版本”和“哲学”。因为“科学的进化版本”也是会更加抽象,更加本质,更加简洁,更加智慧,就比如说对于天文学,“牛顿三大定律”是“托勒密地心说本轮和均轮”的进化体,前者更加“本质”,那么牛三定律是否就因为它的本质性和智慧性而被判定为一种哲学呢?我觉得显然不是的。

但是类似的例子,比如说辩证法之于原子论。原子论主张存在一种物质,它是绝对不可再分的了,我们就叫它为原子,这是一种科学理论。但是辩证法说,凡事没有绝对,放到原子这件事情上,就可以得出结论,原子肯定是可以再分的。那后来历史我们都知道了,原子里面还有原子核和电子,是可以再分的。从这个角度看,辩证法是不是应该因为比原子论更正确,更先进,而被视作一种“科学的进化版本”而非“哲学”了呢?我觉得也不是的。

我之所以产生了矛盾,是因为我认为“科学”和“哲学”是具有很多相似性的(也就是“同一性”),毕竟“科学的科学”难道就不是“科学”了吗?“科学”如果是从普遍的,复杂的事物中抽取本质客观规律的学问,那从普遍的,复杂的客观规律中,抽取出更加本质、更加客观的规律的哲学,难道不算是一门科学吗?

不过其实认为科学和哲学具有同一性也没有啥毛病,毕竟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掉了哪块肉。不过随着我了解的深入,我觉得如果不认为科学与哲学有同一性,他们的研究内容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如果可以正视这种不同的地方,会有更加本质的收获和理解。

这就好像如果硬要说,那么化学和物理也具有同一性,毕竟化学中的原子反映,本质也是在受物理学支配的,我们可以把“化学”理解成一种“物理学分支”,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但是如果把他们看成两个学科,会收获更多的理解。

形而上学

所以“哲学”到底在研究什么,为什么可以和“科学”区分开来?我想从历史中谈起。

我想谈的不是 “Philosophy” 这个单词的构词法,最后拆出来“爱智慧”的意思。因为这个意思就是我上面认为“哲学”和“科学”具有同一性的源头,因为两者都是“智慧”,那哲学和科学自然就没有分别了。

我想谈的是“形而上学”这个名词的由来。据说是后人在整理亚里士多德记录的知识的时候,那些有条理的被整理成了 Physics ,而那些剩下的,则被取名成了 Metaphysics 。Metaphysics 在传入中国后,根据“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的意思被翻译成了“形而上学”,在中国具体指的是“在唯物辩证法”之前的哲学(大概吧,反正是一个被批判的对象)。

通过这个故事,我想说的是,“形而上学”这个翻译是不准确的,进而导致了“哲学”和“科学”的定义的同一性。“形而上”的意思是:看到了具体的“形”。去向“上”追求普遍的,抽象的“道”的过程。如果根据这个定义,那么就会发现,真正“形而上”的是“科学”,科学看到了这世间万物(时间空间),希望掌握一套抽象的,本质的,简洁的标准去理解和改造它们,这是“形而上”的过程。哲学不是干这个的,否则它就应该被归类到“physics”中,而不是“Metaphysics”中了。

那到底 Metaphysics 是什么(也就是哲学是什么)?我觉得哲学的目的在于为“科学”提供一套“工具”和“前提”。我们现在熟悉的科学,往往是使用“公理体系”、“逻辑推演”、“数学演算”、“实验验证”、“分析综合”之类等工具,构建出一套基本上有“正常心智”的人通过学习都认可的知识体系,当有人质疑一项科学理论的时候,比如说质疑伽利略的“重力理论”,那么伽利略就登上比萨斜塔亲自做实验来说服质疑者。

不过伽利略之所以可以说服质疑者,依靠的是人们真的相信“实验验证”本身。如果一个人质疑伽利略:“你怎么能就在比萨斜塔上扔两个球就说明重力理论呢?你扔了正方体说不定就不对了,就算你也扔了俩正方体,那还有长方体,圆柱体你没扔呢,你凭什么说你的重力理论就比亚里士多德的正确呢?”这伽利略就用科学本身回答不了了。

在比如说欧式几何,开篇是介绍 5 大公理,然后根据这 5 大公理去推演一些定理。欧式几何的公理体系可以被表述为“如果这 5 大公理成立,那么我这个体系理的所有定理也都成立”。那么质疑者如果这么说:“我看了你的推导了,推导本身没有问题,但是我觉得 5 大公理不一定成立,你可以把你整个体系当成一个理性的玩具反复把玩,但是我求你不要把它用在计算我家的田地面积上,因为我觉得 5 大公理不符合直觉”。如果是定理推导本身的问题,可能欧几里得还可以和质疑者争论一下,但是涉及到公理的直觉问题,欧几里得怎么去争论呢?如果有一个人,他就认为两点之间不是直线最短,你怎么说服他呢?你和他说:“明明就是最短啊,你量啊,你随便画两点,你量啊,你看是不是最短的”,他如果反驳说“我不量,我认为我的观测会导致结果发生坍缩,导致结果对我不利,我就不量,我就嘴硬”或者说“你骗人,你给我下了致幻剂了,导致我现在变笨了,所以我找不到更短的了”,你又能怎么办呢?

而事实确实如此,非欧几何就是基于对于欧式几何公理的质疑,进而建立起来的。这说明那些在古代看上去符合直觉的公理,居然有些不符合现实,那这千百年来叫嚣着“5 大公理不言自明,你再说两点之间不是直线最短,我就削你”的人(比如说我妈),是不是有些可笑呢?

我觉得哲学就是为了解决上面的更加“杠精”的质疑者存在的。从这个角度看, 科学是默认了一些“不言自明”的前提和工具后,再构建的体系,而哲学就是让这些“不言自明”真的“不言自明” 。科学体系到底是一个“有着坚固地基的堡垒”还是一个“空中楼阁”?都取决于哲学。

如果抱定了这样的观点,在回看哲学中的一些经典问题,会发现逻辑十分通顺:

  • 存在论,本体论(Ontology):研究什么是“存在”,避免杠精蒙着自己的耳朵说“我不听,我就不认为这些东西是存在的”的掩耳盗铃行为。
  • 认识论(Epistemology):研究“知识”和“存在”的关系,避免杠精说“就凭你,你也配知道啥是真理?你凭啥知道,你的理性和经验就那么有用吗?计算机都不能掌握 NP 问题,你那个猪脑子为啥能掌握知识?”
  • 方法论(Methodology):研究如何获取“知识”。避免杠精说“凭什么做几个实验,推几个公式,写几行代码就可以了?”
  • 价值论(Axiology):研究“知识”的评价。避免杠精说“就算你是对的,你掌握了真理,但是我觉得你和你的真理不好,我就不听你的”

然后我们就发现,哲学非常困难,因为它试图在“尽量”没有任何工具(比如说数学工具,逻辑推理工具,甚至还包括语言)和任何前提(比如说“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情况下,让大家不再质疑它。

而在现实中,其实哲学家还是在根据某种“不言自明的直觉”去开展相关研究,还有批判其他人的研究。所以我们才会看到哲学家就跟辩论赛一样,似乎每个人说得都有道理,但是很少有能一击毙命的时候。不同哲学家觉得“不言自明”的东西不一样,这就导致了他们的分歧。

此外,传统的哲学,是“只解释世界,不改造世界”的,改造世界的学问,往往是科学。

历史

在这里我想记录一下哲学或者形而上学的发展历史。其实主要是因为我也不太懂很多哲学家非常具体的观点,我也不可能懂。这就像我并不能从几本科普读物中明白量子力学是啥一样,事实上,我都专门学过量子力学,我也还是啥都不懂。

所以我想做的,就只是简单梳理一下他们的思想和其中的扬弃,就当听故事了。

唯物 vs 惟心

古希腊三贤是:

  • 苏格拉底 Socrates
  • 柏拉图 Plato
  • 亚里士多德 Aristotle

这三个人是亲师徒关系,苏格拉底是柏拉图的老师,柏拉图是亚里士多德的老师,同时亚里士多德是亚历山大大帝(希腊最伟大的帝王)的老师。

其中苏格拉底并没有著作传世,关于他的思想主要通过他的学生柏拉图的对话录传达。他主张“知识即美德”。此外,他发明了 Dialectics

可能是因为古时候的人比较自信,所以人们解决杠精的方式还是通过“存在论”,也就是确定那种“不言自明而且绝对正确,绝对本质”的东西的存在。只要确定了这种东西的存在,那所有的怀疑就都可以丢给它了,而它又是不可以被怀疑的,所以一切问题就都被解决了。这种东西也被叫做“第一性”(First Principle)。

根据答案的不同,我们可以将其分为“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两者的区别在于到底是“意识”是第一性的,还是“物质”是第一性的。唯心主义又可以分为主观唯心主义(相信“感觉”)和客观唯心主义(相信“道理”、“概念”等)。

埃隆马斯克曾经介绍过“第一性原理”,他说的是不要被事物的表象所困惑,要看到最本质的东西(也就是第一性的东西),所以可能相信不同第一性的人,在人生的紧要关头,会作出不同的选择吧。比如追求感官的人可能就会纵欲。

柏拉图创建了雅典学院,他提出了“洞穴比喻”,这个比喻中洞穴人只能看到影子,而不能看到形成影子的东西。它用这个例子来表达了一种唯心主义思想,也就是人们所在的“现实世界”(对应影子),不过是“理想世界”(对应形成影子的东西)的一种投影。不过我觉得可能这个比喻既是为了阐述到底谁是“第一性”的问题,也是说人要多去追求智慧,追求理想,不要被现实困住。

亚里士多德在雅典学院中学习,他是科学之父。我觉得之所以这么称呼他,可能是因为他接受了更多“不言自明”的东西(比如说“铁球比木球下落速度快” doge)而且积极实践和改造现实。可能是因为积极和自然互动,所以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更倾向于唯物主义。

在希腊时代,朴素唯物主义是比唯心主义更容易理解接受的,毕竟相信一个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是“不言而喻”的,要比相信抽象的感觉,灵魂,美德,知识要更加容易一些(唯心主义还是太不朴素了)。

不过唯心主义会随着民智开化而得到更多的支持,当人们有机会闲下来去想这个世界的本源是什么?存在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的时候,唯心主义所倡导的那些抽象概念,反而变得更加直观了。

在中世纪,随着宗教的发展,唯心主义更是蒸蒸日上,因为唯心主义认为有个在现实没有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第一性的,这些要求恰好“上帝”也符合。中世纪有大把的神学家为上帝辩经。

随后,牛顿发现了牛顿三大定律,无论是苹果的下落,还是行星的运行,都受到同一套规则(或者说“知识”)的支配,那么这套规则的来源只可能有一个,就是我帝哥。当人们把“知识”作为某种“比较本质”的东西的时候,都很容易想到,或许最本质的东西,就是规则的制定者,也就是上帝。

笛卡尔更有意思,他主张怀疑一切,也就是他主张“没有啥东西是不言自明的,是不值得怀疑的”,人们所有的感知,可能不过就是“缸中之脑”,就像黑客帝国一样,都是假的,是致幻剂!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怀疑”本身是“不言而喻”的,他以此构建了他的理论,也就是著名的“我思故我在”。这个观点其实更加偏向“存在论”,而对“第一性”没啥鲜明的意见。

很难说笛卡尔是不是唯心主义,是因为“怀疑”这个东西,它好像可以是意识,也可以是实体(就是一个用于怀疑的器官,比如脑子)。笛卡尔对于“第一性”的论述,说的是他是“二元论”,即物质和意识彼此独立,既没有“物质决定意识”,也没有“意识决定物质”,两者的交互是在松果体完成的,就像“物体和重力的关系一样”。

理性主义 vs 经验主义

除了本体论外,认识论也是杠精颇多的一个领域。认识论说,咱先不管到底“存在”或者“本体”是啥,咱就说,咱们的“知识”(很多时候知识都是对于存在的认识,所以认识论经常会涉及到本体论)是哪里来的,怎么来的?

关于认识论,有欧洲大陆理性主义(Rationalism)和英国经验主义(Empiricism)。理性主义三杰是笛卡尔、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其中莱布尼茨就是发明微积分的那个人。他们认为知识是来自于理性分析,也就是坐在摇椅上想一想,知识就诞生了。比如说笛卡尔,他就从“我思故我在”这一个基础点,推导出了一大堆知识。三杰里面有两位都是数学家,数学知识确实是如此的,很多定理都是基于之前的定理推演产生的。在理性主义看来,获取知识的方法被叫做“分析”,也就是依靠理性对着知识翻来覆去的推演转换。

经验主义三杰是休谟、洛克和贝克莱(不知道为啥没有培根)。经验主义认为知识来自于人的经验(类似于经历),靠空想是没有办法产生知识。知识都是“后天”获得的。在经验主义看来,获取知识的方法是综合(也就是归纳)。

休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他虽然属于经验主义阵营,但是实际上他同时批判了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他批判的方式是给知识分为了两类,这两类分别对应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这种分类结构也被叫做休谟之叉(因为叉子有两个尖儿)。

休谟管第一类知识叫做 Relation of Ideas ,这类知识是通过逻辑分析和定义得到的,是理性主义描述的知识。典型的例子包括数学和逻辑上的真理,如“2 + 2 = 4”或者“所有单身汉都是未婚男性”。这种知识大部分都只是在玩文字游戏(当然也有可能是数学游戏),是没有办法创造出新的知识的。我问你啥是“单身汉”,你和我说“就是单身的男人”,我问你“单身的男人是什么”,你说“单身汉”,这又不是绕口令。我现在往你面前放一杯你没喝过的可乐,你有种在别尝的情况下(没有经验),告诉我这可乐好不好喝。

休谟管第二类知识叫做 Matters of Fact ,这种知识通过归纳经验和观察得到,是经验主义描述的知识。休谟质疑这种知识,说这种只是并不具有确定性,比如说“太阳东升西落”这个知识,确实是从观察得到的,但是你能保证明天太阳一定从东边升起吗?你凭什么保证?万一明天三体人打过来,我们把太阳炸了呢?你得到的“太阳东升西落”的知识,不过是一种短暂的,片面的经验。

总之休谟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的知识要么是一堆正确的废话(理性主义),要么是一堆时刻可能错误的幻象(经验主义)。

康德最后完成了对于休谟的批判,他是这么说的,他认为休谟对于知识的分类是不全面的,还有一种知识,它是确定的,普遍的(也就是理性主义知识的特点),并且是“新的”,也就是不是文字游戏。康德将其称为“先天综合知识”(一种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结合体),比如说“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个知识,它是一个公理,并不是由其他公理推导出来的。这种知识在各种经验中可以被“验证”而不是被“归纳”。

这种知识是我们人类出生时自带的,是非常可靠的,你不要质疑这种知识了,换句话说,这种“天赋”一样的知识,在康德这里“第一性”的东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你不把它置为第一性,休谟就要质疑这种东西是不是经验了。

但是这就导致了,这种知识可能会限制我们的知识的上限,因为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是在依靠这种知识当作公理,来进行定理的推导的,那如果这些知识不够多,或者不够本质怎么办,比如说要是咱们就意识到了 4 条几何学公理,没意识到第 5 条,是不是就没有办法创建欧式几何了。或者咱们意识到了 5 条不可被质疑的欧式几何学公理,那么是不是非欧几何就没有办法建立了。如果人类有关于世界的各种认识已经不可避免地被人类思维的结构(相当于那些天生的知识)所决定了,那么我们有可能永远没有办法接近真实了(对于一堆表象怎么认知本质呢),相当于这些天生的知识拉低了知识的上限或者误导了知识的本质。

康德说那没有办法,我必须保证这种知识是不可被人所怀疑的,是“不言而喻”的,要不然休谟就会认为我这个是经验啊。康德只好说,现在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我们认识到的那个世界,被叫做“现象界”,一个是真实的世界,被叫做“物自体”。在我康德这里,这俩世界是有可能不一样的。这就构成了康德的“不可知论”,也就是人们永远无法通过探索“现象界”,来认知真正的“物自体”。

康德“不可知论”余波

让我们总结一下关于认识论的争端。关于“知识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在一开始,有两个分支,理性主义认为知识是理性推导的产物,而经验主义认为是实践经验的提炼。然后来了一个叫做休谟的人,他用“休谟之叉”同时质疑了这两个主义,他认为理性主义因为没有“公理”基石(其实他本来没有说这个前提,是康德指出来的漏洞),所以全都是文字游戏;他还认为经验主义因为没有确定性,所以这种“知识”并不可信。

为了批判休谟,康德引入了“先天综合知识”的概念(也叫做“先验”或者“知性”),这种东西可以作为理性主义使用理性推导的“公理”(如果被翻译成“知性”的话,那么应该算是一种类似于“理性”的“能力”,它可以制造出确定的知识),那么这样“知识”就又变成一个“有又确定性,又可以在实践中被检验”的东西了。但是“先验”的存在,导致了“不可知论”,也就是万一“先验”是片面的,虚拟的,那么我们就永远没有办法认识到客观世界了。也就是说,我们的理性和经验帮我们推导出了一个“现象界”(类似于大白话中的“意识”),而客观物理世界是“物自体”,就算二者有差异,但是因为有“先验”这个中介瞒上瞒下的操作(而且我们还无法绕过它),导致我们永远无法接触“物自体”了,这就是“不可知论”。

可以看到问题本身发生了一个偏移,原本哲学家们想回答“知识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被康德彻底解决了,而代价就是产生了“因为先验的存在,我们是不是没有办法认识到真实世界了”的问题了。

关于这个问题,不同哲学家给出了不同的看法。黑格尔认为“现象界”和“物自体”是有同一性的,所以我们还是可以认识真实世界的。

黑格尔是康德的学生,对于老师的妥协非常痛心疾首,为什么要搞出来“现象界”和“物自体”的概念,还说这俩概念可能是不一样的。它俩当然是一样的了!黑格尔的意思是说,老师你放心,只要是这种先天知识,那么它不但存在于我们的思维中,在现实中也是一样的。这种观点也被叫做“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

黑格尔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我其实没有太弄懂。我觉得一方面,“现象界和物自体存在差异”的观点实在是有些恐怖,我们可以在一个错误的知识里作出正确的实践。另一方面,黑格尔把“绝对精神”当作“第一性”了,所谓的“绝对精神”,我个人感觉就是一种“很有目的”的上帝,就像程序员不会故意写出来有 bug 的程序一样,上帝也不会故意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除了黑格尔之外,胡塞尔(德国犹太人)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那既然“现象界”和“物自体”的鸿沟存在,那我们就不尝试消除了。我们就悬置(Epoché)物自体不管了,悬置就是“忽视”的意思,我们就专注于研究“现象界”就好了,也就是研究意识就好了,他开创的这门学科就叫做“现象学”(其实叫做“意识学”会更好理解一些)。

当然了,“悬置”不仅可以用于弥合“现象界”和“物自体”的鸿沟。它主要的目的还是号召大家去关注“现象”,回归“第一性”。也就是说,胡塞尔认为,历代的哲学家用理性构建起的大厦(也就是形而上学,以黑格尔为顶峰),实在是太积重难返了,以至于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获得“智慧/真理”了。比如一个没有受过现代知识“污染”的小孩,可以轻易说出“美是妈妈”这样的话,而如果让一个教授去说,他可能会说“美是一种精确的、优雅的、强大的体现”。虽然教授的话似乎更加抽象和普世了,而小朋友的话却非常片面和武断。但是似乎小朋友说的更加让人感同身受一些。那么我们就应该直接把“形而上学”给悬置起来,就像我们分析物体运动的时候,会使用质点模型,把“形状、材质、大小”等因素给悬置起来一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纯粹的牛顿定律。

海德格尔(德国人,甚至支持纳粹以致于师生决裂)是胡塞尔的学生,他继承了老师对于现象学的研究,而且尝试从意识的角度去探讨本体论。提出了“此在”的概念,这个概念后来称为了“存在主义”的一个渊源。

至于为啥“存在主义”会继承“现象学”呢?是因为“存在主义”同样强调“主观感受”。“存在主义”的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也就是人类首先存在,然后通过行动定义自身的本质。这意味着个体没有预设的本质(注意,形而上学的哲学家一般认识是有本质的,也就是“绝对精神”),完全由自己的选择和行动来塑造。那么“选择”就很重要了,因为不同的“选择”会彻底改变“本质”,那应该如何选择呢?那就应当尊重“自我意识”,follow your heart 。这也是萨特强调的“他人即地狱”的观点的来由,因为别人的意识会干扰自己的意识。

法国女权主义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她同时也是萨特的情人)也被视作存在主义哲学家,因为她主张“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的”,也是一种“存在先于本质”的表述。波伏娃认为,女性需要意识到自己的自由,超越传统社会中被动的角色,通过主动的选择和行动实现自我。

目的论 vs 存在主义

那种“存在”运动是在时间轴上存在的,历史和逻辑有点像“进程”和“程序”的感觉?历史的发展是理性及其表现形式的自我展开。这意味着,逻辑不仅仅是在抽象层面上的思维规则,还体现在历史过程中的具体实践和发展。历史有其内在的理性,这种理性是通过辩证法展开的。

因为辩证法的特性(也就是事物都有想着不断更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所以我个人觉得采纳辩证法的黑格尔和马克思,都是觉得历史的前进是有固定方向的,或者说,运动是有目的的。比如马克思认为先进的生产关系会替换掉落后的生产关系,共产主义最终会代替资本主义。

而存在主义主张的就是“无目的论”,也就是没有什么预先设计好的“目的”,而是由自己的发展决定的,即“人生的意义是自己赋予的”。存在主义哲学家加谬就主张人生本来没有啥意义(也就是“目的”),是人自己在追逐“意义”。

形而上学的终结

当黑格尔提出“辩证法”的时候,基本上形而上学就“完成”了,因为似乎按照辩证法,黑格尔所有错误的观点,都会被剔除掉,而所有正确的观点,都会被纳入到黑格尔的观点中。也就是“永远赢、一直赢”。

如果细究的黑格尔“赢赢赢”的原因,那么就是以往的哲学家的观点虽然各有不同,但是总是“静态”的,也就是说,他们都非常笃定自己的论断,比如“一切运动都遵循牛顿定律”,或者“在宏观世界的物体,一切运动都遵循牛顿定律”。因为量子力学的出现,第一个论断现在已经可以说是错的了,而第二个论断虽然现在是正确的,但是没准有一天就不正确了。可以看到,物理学就是这样的“静态”,它可以是“静地很武断”,也可以“静地很精确”,但是只要是静态不变的,那么就有可能会被推翻。

而黑格尔的形而上学是辩证的,说白了,就是动态的。也就是说,他从来不武断静态地下判断,而是总是在说:“虽然现在这个论点是这样的,但是过一段时间,它就会被驳倒哦,而且不会被彻底驳倒,而是变成一个更加全面和包容的形态哦”。人们是没有办法彻底打倒这样的学说的。所以说,形而上学彻底终结了。

马克思的观点也很有意思,因为他主张的是辩证唯物主义,也就是用科学实践的成果反哺哲学,而形而上学最初创立的原因,是为科学实践提供支撑。

我还看过一种对于形而上学的批判,说的是形而上学在指向一种“从特殊到一般”的过程,总有人觉得,自己拿到“一般”后,就可以解决另一个“特殊”了,即产生了一种“一法通,万法通”的错觉,忽略了就事论事的要求。

总结

形而上学,关注的是科学的“前提”。近代哲学家多关注“认识论”,也就是我们该如何认识智慧这个方面。

有很多哲学家提出了很多观点,要么沉积下来成为了人类的共识,要么很容易被人找到漏洞干烂了。

直到黑格尔出现,他意识到正是因为之前的形而上学是静态的,所以才容易被人干烂。因此他提出了动态的(或者说,“辩证的”)形而上学,这种形而上学因为动态性,不再会被干烂,因此彻底终结了形而上学。至此,一座形而上学的大厦构建成功。

但是后辈的哲学家显然没有闲着,但是他们在“修建大厦”这个事情上,显然是超不过黑格尔了。所以在这之后,又有了几个新的分支。

叔本华和尼采认为,形而上学的大厦是理性的,而世界可能是“不理性”的。说白了,就算这座大厦在理性的范畴内无懈可击,但是也架不住它根本不贴合实际。颇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意思。这样的学者被认为是非理性主义的哲学家。

胡塞尔和海德格尔认为,就算黑格尔的大厦非常好,但是他不是给“具体的,实在的人”去住的啊。里面容纳的不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是“历史”、“趋势”和“绝对精神”这样的宏观的大词。也就是说,胡塞尔认为,哲学要更加有“烟火气”,而不是“庙堂之高”。这样的学者被认为是现象学的哲学家。

突然想到,“现象”其实就可以被理解成“烟火气”,这个理解本身就是非常“现象”或者说“烟火气”。

而萨特和福柯这样的认为,形而上学的大厦是存在的,但是它才是那个“果”而非“因”。黑格尔经常主张一种论点,就是说,这世间的万物,都是这个大厦的投影,是绝对精神为了前进,而具象化出了这一切。也就是说,是先有了大厦,后有了万物;是先有的本质,后有了存在。而萨特和福柯则认为,是存在先于本质,不是大厦注定要长成这个样子,而是人们的行为塑造了长成这个样子的大厦。